“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句话现在很流行，很有点攒了钱就该任性任性的味道。不过，说实话，我老农也算与英语世界打了二十年交道，认识的也是多少有些钱的中产阶级，却从来没见有谁来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首先工作要交代。都有年休假，工龄长的五、六星期，工龄短的也有两、三星期，请假通常不是问题，除非手头正有走不开的重大项目。但一个部门也不能夏季都去海滩吧？还是要和同事协调，定一个方方面面都有人留守接管的日子。临走前一天，电话的自动录音要改一下，告诉来电者，本人哪天到哪天不在，事务Ａ请找张三，电话是这个；事务Ｂ请找李四，电话是那个。同样的内容，还要在电邮的自动答复里写一遍，并把电邮调成自动回复。如果忘了将电话和电邮设为外出状态，呵呵，年度考核要扣分的。

去什么地方玩？阖家民主商量。预算和地方定下后，男人通常要负责一路行程。若是自驾游，则要摊开地图和风光介绍，看看路上景点，每一个大概要玩多少时间，每天留下多少时间可开车，能走多远，会到什么地方住宿。然后在每个住宿地找到设备和价钱都可以接受的旅馆，一家家打过去问。最晚登记时间是几点？这要记下来。如果到时赶不上，那得先打电话，说明自己一定会来，请把房间留着。如果真的赶不及，信用卡上的已付定金怎么退，也要预先问清楚。最后还要问一问接电话的旅馆职员姓名。这也是商业契约，要知道与谁“签署”，然后就照契约内容办。在新教国家，做人一定要有契约精神。即便是口头契约，话出口就要认账。

这还没完，临到出门，琐事一大堆。给邻居一把大门钥匙，请他每隔几天处理一下邮件，免得各类广告塞爆信箱；顺便帮忙浇浇花。有宠物的，送去朋友家或临时托管处。要记得给银行打个电话：信用卡上见到来自法国的大手笔，不要拒付啊，不是信用卡被盗，而是农婆非要去欧洲度假。水、电、电视、互联网、房贷等每月的付款，按估计给它们的账号各自放笔钱。延期付账单，要影响信用积分的。积分低了，看中一块风水好墓地时，银行贷款就没那么干脆了。

路上也不消停。白天玩得再累，睡觉前还是要把明天路程看一看。虽说现在有卫星导航，但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出行前，上谷歌或雅虎，把每天详细路程图打印出来。记一下明天从几号公路转几号公路，从几号出口出去。必要时果断出手，纠正卫星导航。开车了，将里程表的临时计数回零。时时掌握今日已经走过的公里数，从而对前面还剩多少公里，还要开多长时间，分分钟心里有数。不但出行前要有大计划，而且路途中时时更新小计划。

《礼记·中庸》早就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教诲，从前背过“四书”的秀才都知道。不过，在农业社会，还真不需要那么多计划。告诉老农今夏大旱，俺在春天还是种同样庄稼。中国的农业历来就是靠天吃饭，咱农民习惯了能收多少是多少。但是，告诉一个美国商人今夏大旱，他在春天就会买不一样的期货或做不一样的生意。工商不预则血本无归。而新的习惯一旦养成，就会在各方面表现出来，比如旅游。

不过，老农也不能说在英语世界就绝对没有见过说走就走的旅行，至少电影里见过。记得《廊桥遗梦》（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1995） 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扮演的男主角罗伯特·金凯说，有次火车上经过法国乡村，觉得很美，就跳下去了。梅丽尔·斯特里普扮演的女主角弗朗西丝卡·约翰逊问：你就这样跳下去了？她的语气很惊讶，已经表明这在美国是希罕事。而且，罗伯特的身分是自由职业者，为《国家地理》杂志拍照片，时间安排相对容易。在一个早已是工商社会的国家，有人偶然来次计划外旅行，只是给总体上循规导矩的生活，添点浪漫主义色彩。

大强国仅是刚刚走出农业社会，强国人在习惯上，还有着浓重的农业社会气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培养工商社会的行事习惯：凡事预则立。没有这样的习惯？《中国青年报》５月１９日有篇文章，《“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破灭记》。文中讲的旅行，还是不用请假的，周末坐火车去青岛打个来回。结果连买票这一关都过不了。“啊？五雷轰顶，中午之后居然一张票都没有！难道半夜三更到了青岛看个夜海睡个觉起床就赶回程的火车吗？”——那不是把旅行搞成旅刑吗？——作者车票买不成，还挤了一身汗，只想逃回家洗澡睡觉。

（本文已于今日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