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5
一本《论语》,留下孔夫子警句无数。其中哪条箴言最难学,最难实践?以敝人之有限人生经验,当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按理说这仅是常识。与正直的人为友,与诚实的人为友,与见闻广博的人为友,难道不该这样吗?但我们也知道,青少年犯罪,几乎都是误交损友。然后或因哥们义气,或因顾恋小圈子感情温暖,跟着损友干了坏事。难道家长和老师没告诉他们该与好学生交朋友,避开社会上的流氓?十有八九讲过的。可见老夫子的「益者三友」,即使知道这说法的某个版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实践的。
遥想当年,“洙泗上,弦歌地”,夫子与弟子的对话,完整版大概是这样的。夫子讲了「益者三友」,后来经商致富的子贡说道:我从前在卫国时,很想追随国内著名贤人蘧伯玉,但他对我爱理不理的,所以我就投奔先生您了。夫子叹道:蘧伯玉是真君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隐居)”,但是正直诚信的君子通常比较高冷,“巧言令色,鲜矣仁”嘛。接着夫子点出“君子之交”的关键:君子择友,你认为他值得做朋友,你就当他是朋友,别计较对方态度;友情不是做生意啊,你给人九十九头牛,别人就要还你价值九十九头牛的丝帛,少半寸都不行。夫子最后谆谆告诫:如果你在学习益友的优点时,还非要对方给予感情上的满足,那你就离误交损友不远了。——「损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友们说话很甜蜜,很会当面恭维你,而且讲起来滔滔不绝。
旁听的弟子后来记下了这段话。只是竹简刻字太难,略去了细节。我们今天看到的,就只剩提纲式「益者三友」和「损者三友」。二千五百年之后,时过境迁,这提纲于今人就变得似乎还能理解,却很难实践——其实说到底还是不理解。
最近(2017年),网上有篇文章走红,《李白,你这样对杜甫,良心不会痛吗》。文章说,“李白一定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后,他竟然成了网红负心汉……李白和杜甫的关系,足够后世脑补出无数长篇虐恋小说。”该作者考证,“杜甫写给李白的诗”有十五首,而李白写给杜甫的诗只有四首,而且“还有三首在写酒,你说,你爱的到底是酒还是杜甫!”该文其实漏了李白的《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而杜甫写给李白的诗,其实是十首,另五首是提到李白。其实资料工作不必自己做,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一书中有专章“李白与杜甫在诗歌上的交往”,把两人涉及对方的诗都收全了,包括李白集中未收的佚诗《戏赠杜甫》,而且他的表述远比网人严密。郭沫若甚至谈到了所谓的“杜厚李薄”,说“那真是皮相的见解”。网上对“网红负心汉”一文的质疑和反驳,强调李杜互厚,其实并没有超出郭沫若的解说和发挥。
其实,李白与杜甫似乎此厚彼薄的关系,在唐代诗人中并不是孤例。“网红负心汉”一文的作者,自己也举了李白厚孟浩然而孟薄李的例子;又有人在反驳该文时,举了李商隐厚杜牧而小杜薄义山的例子。既然事例甚多,我们可不可以可以干脆认为:唐人气度恢弘,尚且去古未远,他们就是愣愣地友直友谅友多闻——我认为你值得做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你的态度不计较,我并不要求等值回报。
古人还有更绝的。据《史记·留侯世家》,后来辅助刘邦夺得天下的张良,年轻时曾遭老汉“碰瓷”:走到张良身边时故意把鞋子踢到桥下,令张良去捡。张良本想揍他一顿的,看他老迈,勉强下桥把鞋子捡上来。老汉又令张良给他穿上,然后才说“孺子可教矣”。过几日又传了张良一套兵书,“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张良当时并不知道这位黄石老人是否直谅多闻,只是遵循敬老助人的古老道德,不计较对方的态度,就让自己收获了入相封侯的知识基础。
人生在世,特别是少年成长时期和青年踏入社会之时,最大的困扰,或许就是什么人值得交往,如何进入他们的圈子。当此盛气之龄,别人的欢迎不够热烈,往往就跟厉害国里长不大的“巨婴儿”似的,立马怒汹汹觉得感情被伤害。
其实,如果你奉行孔夫子的「益者三友」,并配以张良对待黄石公的态度,这困扰自然消失。要是益友的高冷偶然还会让你心里不舒服,那就念念杜甫的《冬日有怀李白》吧:“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古人渴求益友的寂寞,比你重得太多。若能如此坚持,你都不用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益友喝咖啡时候,尽管跟着去,顺便闲聊兼请教;但你可以把别人感情被伤害时生闷气、闹情绪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假以时日,必有贵人投以青眼,寄予厚望,传你本行业、本部门的“黄石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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