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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四月里是要谈谈诗歌的,美国的全民诗歌月(National Poetry Month)嘛。 只是突然就来了芦山4·20地震,至今已有十天。这次抗震救灾,比起五年前汶川5·12地震,反应更快速,落实各项措施也远为有序有效。不过,从网上看到,仍然有不少志愿者反映,灾区各救灾中心物资堆积如山,山里有些村落的灾民却几天才分得一瓶矿泉水。这让老农想起初中语文课上读过的一首唐诗,晚唐诗人曹邺的《官仓鼠》: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课本上说这首诗是讽刺贪官污吏的。手头不再有当年的语文课本,就从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里抄一段吧。

——“至此,诗的隐喻意很清楚了。官仓鼠是比喻那些只知道吮吸人民血汗的贪官污吏;而这些两条腿的‘大老鼠’所吞食掉的,当然不仅仅是粮食,而是从人民那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尤其使人愤慨的是,官仓鼠作了这么多孽,竟然可以有恃无恐,这又是谁在作后台呢?‘谁遣朝朝入君口?’诗人故执一问,含蓄不尽。‘谁’字下得极妙,耐人寻思。它有意识地引导读者去探索造成这一不合理现象的根源,把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主题十分鲜明。”

“这又是谁在作后台呢……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古人真是猖狂啊!虽说“健儿无粮百姓饥”与灾区的情景有点像,但是,捐献物资“朝朝入君口”的红朝十字会,就连他们背后的美眉,咱也不敢追究啊。红朝十字会说不追查,那就不追查了。

其实,小农当年读书时,还没有见识红朝十字会的真面目,俺对这首《官仓鼠》,倒是有些别的想法。记得在《十万个为什么》和数学课外读本里,遇到过物资分配的运筹学问题。几个点,每一点各有若干吨物资,各点之间相距若干公里,要运出物资若干,如何调配,工作量最小?哪怕只有这点书本经验,也让俺感到“官仓鼠”问题并不这么简单。就算仓官是好官,他就能保证健儿有粮百姓肥?

试看元稹的《田家词》:

    ……
    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
    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
    ……
    农死有儿牛有犊,誓不遣官军粮不足。

农夫驾着车给官军送粮,结果连牛都被官军吃掉。农夫说:我死了有儿子,牛死了有犊子,保证你们当兵的健儿有饭吃。这未必真是农夫所想,但至少是元稹所想吧?他做地方官,想来会积极送军粮。但是,各地的粮食税缴官之后,怎样尽快地调配到需要粮食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科学问题。按今日的技术条件,都不见得很容易能做到(或许数学上还没有最优解,咱不清楚),更不要说隋唐时代了。如果当时的人搞得好这样的后勤管理,何至于百万大军征高句丽,一大半人竟是饿死、冻死或陷在沼泽里淹死?

老农后来出国打猪草,见到某些非洲国家,联合国收集的救灾物资运到了,在机场堆积如山,却是发不下去。要靠那些在当地传教的西方教士,领着教徒,唱着圣歌,从村里长途跋涉来搬运。才知道把物资运到官仓,只是容易的那一半工作。真正难的是另一半:把东西送到最需要的民众手上。

俺当然反对横征暴敛,俺当然也反对贪污盗窃,但是,到了今天,仍然是农业社会里的文人思维,把“健儿无粮百姓”简单地归结为征粮太多或仓官太贪,写这种课文解释的人,或许应该去美国军校学点管理,听听那里的格言:外行谈战略,内行谈后勤。

照俺猜想,要把各地捐赠的物资往下拨,单靠灾区的民政局是不够的,除非他们早有预案,早就想好了遭大灾时该怎么做。或许民政系统应该和邮政系统联手。不知道四川灾区的邮政情况如何,俺老家山里,邮政系统比镇政府还要往下伸一点。给俺村送信的那个乡邮所,不在镇里,而在离镇颇远的一个三岔路口,跟俺村隔一座山。所里住着两个退伍兵,他们和所负责的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很熟悉。邮政系统已经有传递信件的路线图,送往哪一村的信件,通过什么县什么镇可以尽快传过去,早有固定流程。利用邮政系统的传递经验,让志愿者把物资运到各邮政点,再让乡邮员通知各村老乡来领。志愿者只要在老乡来领时,做些登记工作。这样效率会高一些。

实际上,这就是把邮政点当作“兵站”,像部队那样,通过各级兵站,把装备给养发到连队。为保护“兵站”物资而搭的帐篷或简易板房,还可以留给邮政系统,代替倒塌的设施。

乡邮员不但熟悉当地情况,而且他们以退伍兵为多,在部队也受过一定训练。让乡邮员与各村联系,对村民的安慰,大概要胜过志愿者,乡邮员毕竟是国家权力的一级代表。他们甚至可能胜过部队,因为乡邮员是不走的,固定在当地的,不说天天吧,至少也定期会来,是心理上可以依赖的。

好莱坞还真拍过一部邮政重建文明的电影,1997年的《邮差》(The Postman), 由曾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凯文·科斯特纳主导兼主演。2013年——哇,就是今年啊!——世界毁于核战,美国只有西北部才有人稀稀拉拉活下来。一位表演莎士比亚戏剧的艺人,被强盗抓住,强迫他入伙。他逃出来后,无意中发现一辆废弃的邮车和大包未送完的信。他本来只想冒充邮差骗饭吃,但在那些孤立的灾后村寨,他一说是新成立的美国政府派来恢复通讯联系的,立即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很多孩子还跟着他加入了邮差队伍。无意之中,他疏通了社会复苏的血脉。最后,联合起来的各村寨,在科斯特纳率领下,消灭了强盗,重组共和国。

《邮差》出来后的第二年,我国也出了一部反映乡邮员生活的电影,《那山、那人、那狗》(题头图:乡邮责任父传子),还得了几个金鸡奖。虽说片子里的老邮递员思想太好,跋山涉水得了关节炎,他责备自己花费国家医疗保险太多了,未免高尚得有点肉麻,不过,乡邮员对山里老乡的重要,电影还是展现得很动人的。

其实古人也很知道邮差的重要。李白《子夜四时歌》的“冬歌”曰: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

那冻着手指缝在棉衣里的感情,托邮差(驿使)交给边关的健儿,这一份心理安慰,或许还比粮食和棉衣本身重要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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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澧

吴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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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外语,职业外事。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闻达于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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