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美国大学招生,最大的政治正确叫多元化。这并不意味着华人或亚裔特别受欢迎。所谓多元化 Diversity,其实是个 code word(藏有秘密含义的词),指的是尽量多招黑人,多招西班牙语裔。兄弟在美国拿了学位离校时,中国朋友来送行。有位电机系教授反复叮嘱:系里有笔只给黑人的奖学金,你在其他学校帮忙找找合适的,一定请他来我们这里读研究生。这位老兄已经干了四、五年,如果带上黑人博士生,转正为终生教授就不担心了。工程专业的黑人研究生,比熊猫还稀有。要是系里不让这位教授转正,他带着研究生投奔别的学校,校长心里一定恨不得操起扫把,撵着系主任满校园追打。
而哈佛这样的顶尖名校,又多一层考虑。哈佛一向以培养领导人才自许。最顶尖的领导人才,自然是美国总统。如果学生多来自上层家庭,以前无所谓。哈佛校友肯尼迪竞选总统时,他去穷州西弗吉尼亚拉票。照片上,盛装华服的肯尼迪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矿工中间。那时的人看了感动:屈尊纡贵啊,真是人民的好总统。但在民权运动之后,再有这种照片,《纽约时报》必定全线开火:不知民生维艰,这人能当总统吗?现在竞选,要像出身贫苦的克林顿那样,一开口就说中普通人的痛点,选民都说 He is one of us(他是我们中的一个,他和我们一样)。尽管婚姻出轨,民众还是觉得克林顿是好总统,并无弹劾意向。
奥巴马和克林顿一样,也是出身下层;也是在好大学里读了国际政治,对世界大势有着远超一般美国人的了解;然后上了顶尖法学院,神经给逻辑开了锋,挑词结句精确锐利,足以应付政界的唇枪舌剑。哈佛现在要招的是奥巴马般的黑学生和克林顿般的穷学生。肯尼迪那样的,如今大概只能当到国务卿,在联合国和那些出身世家并曾在美国留学的各国外交部长们谈笑风生。
在美国,种族歧视,违反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但是,种族优视,考虑族裔因素,同样违反“平等保护”条款。最高法院仅是作为特例,允许招生时将种族因素与其他多种因素共同衡量,算是大学所享有的学术自由的一种延伸。但是这类做法正遭到越来越多的法律挑战。这挑战现在还不单来自白人,而是来自华人和亚裔。2014年11月,非营利组织“公平代表计划”(The Project on Fair Representation)起诉哈佛大学,指控哈佛对中学成绩优秀的亚裔暗设配额,将亚裔压制在新生人数的17%(被起诉后,这一比例去年提升到25%);而那些不设限的名校,比例却在40%左右。设限的表象是明显的不公正:华人SAT考分要比黑人高450分,两者才有平等入学机会。
本来,作为私校,联邦平等权益措施并不覆盖哈佛,可以爱招谁就招谁。但是教授们的研究经费往往来自联邦拨款,这就使得哈佛像公立学校一样,也有了因招生“不公”而被告上法庭的资格。
黑人相对较穷,能否用贫困因素代替种族因素,达到多招黑人目的?即从 race-based admission 转向 class-based admission。这样做虽然争议较少,从政治正确角度看,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美国家家填税表,家庭经济状况早已数据化。如果像“公平代表计划”所要求的那样,哈佛被迫公布历年招生的原始资料,研究机构就可以算出考虑贫困因素之后的新生应有族裔分布。要是哈佛以照顾贫困为名,暗行多招黑人之实,人们就可以问:为什么同样条件的西弗吉尼亚白人穷生被剔除?这官司打起来,哈佛名头再大,也要输掉裤子。
美国是“责任有限”政府,政府只能做宪法里规定的那些事。美国教育部并无权力下指令:你,哈佛,投放三百个优惠名额给西弗吉尼亚!于是哈佛需要自己制订一个新的招生政策,能满足两项要求:(1)字面上很堂皇,各族裔一视同仁,实际招生中却能大幅提高黑人和西语裔的入学率;(2)能够经受大数据的考查,常用统计方法很难揭穿(1)的堂皇。哈佛教育学院今年1月20日公布的招生改革建议书《逆转潮流》(Turning the Tide),为新政策划出了大致轮廓。
本文没有足够篇幅全面讨论这份建议书,只能举两个例子。美国有些高中学生上很多满分5分的高级课程(一般课程为4分),以提高中学平均成绩,并表明自己的学习“热情”。建议书主张招生官员不要看课程数量,而要看学生在若干真正有兴趣的课程里的学习质量。黑人贫民区的学校通常只能开出有限高级课程,减少招生时考虑的课程数量,就将差校与名牌中学拉平了。而“真正兴趣”又是主观判断,无法像分数那样量化,难以统计处理。一个差校学生很吃力地攻读高级化学课程,尽管成绩不理想,却也可以认为他对化学有着超常的兴趣。
要进美国名牌大学,成绩之外,还要看社会责任感。建议书主张招生官员只关注一、两项社区活动,家务劳动也包括在内。富家子弟可以坐飞机去非洲为饥民发放食品,但是,如果他们反而对家人不够关心,岂不很奇怪?而黑人和西语裔生育率高,孩子多,学生也就更可能参与那类看护弟妹献爱心的家务劳动。这也是减少数量,并引入更多主观判断。
《逆转潮流》中的建议,得到全美近百大学和中学学区的背书与支持。当然,现在还不能预料这些建议会在多大程度上成为现实。如何分配优质教育资源,平衡各路利益持有者,即使在富裕的美国,也是一个争议不休的当代难题。
(本文平装版已于2月4日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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